■ 本報記者 于俊如

    “我為什么老被別人罵？就是因為我試圖說明這個世界的真實。”曾曉東說。

    在為數(shù)不多的公開報道中，曾曉東的觀點總能引起爭議。作為教育領域的專家，曾曉東更多的是在踏踏實實地做調查研究，是典型的研究型學者，推動政策改變的同時，也成為很多公益組織的智囊。

    在曾曉東看來，我國的基礎教育現(xiàn)狀是，應試教育框架下縣城的超大規(guī)模學校和小規(guī)模村小并存，處在一種兩極化的狀態(tài)下，也好像找不到破局的這個開口。

    她用“行百里者半九十”這句話來形容我國當前基礎教育所面臨的現(xiàn)狀，剩下這一部分將是最難解決的問題，需要花大力氣去解決。

    而公益組織作為社會發(fā)展力量中重要的一部分，在工業(yè)化體系缺少“人”的情況下，能夠引入“人”的資源，能夠引入創(chuàng)新等智力資源，能夠推動教育改革。

    但是公益組織也面臨著轉型的問題?！耙郧閼汛嬉磺校搅嗽撜f不的時候了?！痹鴷詵|說，公益組織需要從資源給予轉變?yōu)榻o思想，給新鮮的空氣，給新的思維方式。

    12月21日，2018中國公益年會將在北京·國家會議中心開幕，曾曉東作為教育領域的專家受邀將在年會上從教育的角度進行分享。

    《公益時報》：你曾參與聯(lián)合國的兒童早期發(fā)展項目，也曾做過北京地區(qū)基礎教育的調查，更是給公益組織出謀劃策，請結合您的經歷與調查成果，談談我國當前基礎教育的現(xiàn)狀是怎樣的？

    曾曉東：城市化進程，導致農村教育整個呈現(xiàn)衰落狀態(tài)。大部分人都走了，跑到城市里去，留下來的就成為最少的或者最后的那15%?！靶邪倮镎甙刖攀?，最后的這15%是最難解決的問題。這是中國農村教育目前存在的一個基本狀況。

    從現(xiàn)象層面上講，縣城的中小學人滿為患，很多到了八九十人一個班。反之，村子里面的小學多是四五十人。在農村，真正還在鄉(xiāng)村居住并把孩子留在鄉(xiāng)村讀書的人，是很少一部分了。

    從資源配置上講，這給政府配置資源帶來了極大的麻煩。一方面，再小的學校也得派老師，老師還越來越不愿意去。過去民辦教師在很大程度就是農民，現(xiàn)在老師是城市的人，“開車去上課，下課開車回家”。這時候再派到山區(qū)去工作，難度就更大了。另一方面，小規(guī)模學校管理成本也很高。

    2012年前后，教育部希望合理地進行撤點并校，因為有節(jié)省資金、節(jié)省工作難度、解決派老師難、提高教育質量等優(yōu)點，地方政府將這個事情迅速完成，但是因為操作過急而不得不叫停。

    可是農村小規(guī)模學校究竟應該怎么發(fā)展？

    目前是，農村小規(guī)模學校與縣城超大規(guī)模學校、超大規(guī)模班級并存，教師的質量不斷提高，但是教師作為國家公共雇員的屬性也越來越顯現(xiàn)出來。教師越來越成為一個公共部門的雇員，而不是鄉(xiāng)村社區(qū)的組成部分，結果是越來越和鄉(xiāng)村脫離了。

    從教學內容、教學方法上來說，因為大家處在一個大規(guī)模班級的教學里面，完全的應試教育，縣城的教學方式和教學改革非常難以突破，教師的配置也很難體現(xiàn)效率。

    而農村小規(guī)模學校，由于更多的人離開，導致學校的教學質量或者教學秩序，非常不正規(guī)，被遠遠地甩在后面。

    從人文的角度來說，教師越來越成為公共雇員是一件好事，但是他們越來越脫離鄉(xiāng)村社區(qū)。

    結果是，應試教育框架下縣城的學校和村小都處在一種兩個極化的狀態(tài)下，都好像找不到破局的這個開口。

    《公益時報》：這樣的問題如何有解決的辦法？

    曾曉東：教學改革沒有辦法推進，大家都還是沿著應試教育的軌道在走，甚至小學也是按照這個軌道在走，這就沒有辦法適應新的時代，培養(yǎng)孩子們一些核心的素養(yǎng)。老師越來越成為公共部門的雇員，而不成為農村社區(qū)的組成部分。

    《小學老師為什么這么忙？——典型一天的制度分析》一文對老師的觀察發(fā)現(xiàn)，老師的工作里面有1/3多一點才是做它的本職，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應對整個行政體系對他各種各樣的要求。在工作時間分配上來說，他已經變成了公共部門的雇員，越來越成為一個龐大的體系的組成部分，而遠離農村社區(qū)。

    中國目前的教育就進入到了發(fā)達國家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經歷的水平階段，就是體系化、完善、規(guī)范，完整地按照官僚主義的這套規(guī)則來運行，程序主義、程序正確越來越突出，大概就是這個目前的狀態(tài)。

    《公益時報》：教師越來越脫離農村社區(qū)？只有1/3的時間在做本職工作？

    曾曉東：農村社區(qū)是指農村的社會生活，農村學校是農村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，小孩子表演節(jié)目、參與農村勞動，就是農村社會生活的組成部分。以村為單位，家長對老師非常了解，能夠隨時交流。但是現(xiàn)在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鄉(xiāng)村有一個大門關上了，不允許別人進去。在村里面工作的老師和當?shù)卮迕駴]有什么關系，甚至不認識，因為他們是行政體系派下去的，團隊人際交往完全是一個獨立于農村社區(qū)的。

    這樣一個體系化的，從上到下分好多層的龐大教育體系，我們稱之為“體制官僚主義”。這不是一個貶義詞，它只是從過去村村辦小學、很不正規(guī)，到今天完全正規(guī)，變成一個完全龐大的整個工業(yè)體系當中的組成部分，是工業(yè)化的產物。

    教師身處這個體系當中，大部分時間要用來應對行政體系要求的公開課活動、精神文明創(chuàng)建、精準扶貧、各種評比等，因為老師是財政供養(yǎng)人員。

   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，這其實是進步的表現(xiàn)。

    大家不要用過去田園牧歌式的東西，來追究今天工業(yè)化時代的產物。鄉(xiāng)村的生活不是那么美好，工業(yè)時代建立起秩序，是標準化和程序的開始。現(xiàn)在整個的教育從課程、考試、課標等完全建立起來，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。這么大的一個國家，建立起一個完整的工業(yè)社會時代的教學體系，很了不起，當然問題同樣很多。

    這個世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，它沒有完美的，公共政策就是妥協(xié)。我為什么老被別人罵？就是因為我試圖說明這個世界的真實。

    《公益時報》：最后這15%該怎么解決？

    曾曉東：“行百里者半九十”，最后的15%是要占據(jù)你整個經歷里的一半，你才能夠很好地解決，所以現(xiàn)在還沒有解決辦法，還在探索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建立起一個符合工業(yè)化時代的龐大教育體系，好嗎？好！規(guī)矩、標準、完整！但是它的問題也是非常突出的，這也是西方發(fā)達國家上世紀70年代以后一直在努力的方向，就是它是非人格的，只有機器，只有秩序，只有標準、程序，沒有“人”。

    不管是鄉(xiāng)村學校，連大學現(xiàn)在是這樣，沒有“人”。

    《公益時報》：公開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17年，我國全社會慈善捐贈總額達1499.86億元。其中，社會捐贈最關注最高的領域是教育，占捐贈總量的27.44%。在你看來，公益對于改善基礎教育，尤其是西部基礎教育有多大的作用？成效如何？

    曾曉東：不光是中國，全世界各國對于教育的社會捐助都是占大部分。所以這些年來，對中國基礎教育，特別是對農村或者弱勢群體的教育關注最多。其實有很多報道都是從公益組織出來的，就是他們在做公益的過程中，發(fā)現(xiàn)了農村教育或者是弱勢群體教育當中存在的問題，比如說小規(guī)模學校，最后剩在農村的那些孩子、打工子弟學校等，這些都是公益組織關注的話題。

    但是目前，很多文章說，農村的校舍、圖書、技術設備等都很不錯了，還應該怎么弄？公益組織也面臨著轉型。

    這個過程當中，公益組織面臨的轉型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，這么龐大的機器轉型起來比較難，一個老師在這里邊就是個螺絲釘，能動性有限。公益組織還是應該作為一個社會力量的組成部分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，把一些新的東西給引入到這樣一個龐大的體系里面去，所以要從過去替政府干活，轉變?yōu)橐鲆恍┱刹涣说幕?，比如說創(chuàng)新、改革。公益組織可以引入一些智力資源，從給東西轉變?yōu)榻o思想，給新的思維方式。

    《公益時報》：有沒有做得比較好的案例？

    曾曉東：農村現(xiàn)在有一個很大的問題，就是教育教學非常難以改變，有些公益組織開展的支教活動、引入新課程等，能夠給這些孩子帶來一些很快樂的東西，開始有了“人”的存在，有了人與人的尊重。

    但是，因為支教的歷史比較短，技術水平以及支教本身的裝備、培訓質量，我覺得還不是很高，所以公益組織現(xiàn)在要從那種資源提供走向專業(yè)支持，就變得非?？简炄肆恕?/p>

    目前我覺得有兩個項目做得還不錯。一個是西部陽光基金會的橋畔計劃，在學前教育這塊做了一個房子，可以拆解，隨便流動，房子里邊配了材料、標準、教師的培訓要求以及教師的教育課程等。（下轉10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