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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埃博拉疫區(qū)的日子

2014-11-04 來源 :公益時報??作者 : 張木蘭 口述 鄒緯


 無國界醫(yī)生外展隊伍按照嚴格的程序對埃博拉患者死后的尸體進行埋葬,患者家屬也可以旁觀整個過程。

 無國界醫(yī)生在凱拉洪的埃博拉治療中心內,護士正接收食物,準備給病人送上。

無國界醫(yī)生位于凱拉洪的埃博拉治療中心內,護士正接收一名疑似患者到治療中心的高危區(qū)域接受護理。

鄒緯(左三)和項目里的健康教育團隊

今年3月,西非再次爆發(fā)埃博拉病毒,據不完全統計,自從今年5月塞拉利昂確診的第一例埃博拉病毒感染者之后,該國已有3762人感染,其中1057人死亡,786人康復,其余的人仍在治療過程中。在西非國家,埃博拉病毒感染總人數已經超過1萬人,致死總人數將近5000人。

這絕不是埃博拉病毒的首次面世,全球最大的獨立人道醫(yī)療救援組織“無國界醫(yī)生”曾兩度與該病毒交手。埃博拉肆虐期間,無國界醫(yī)生組織的成員趕赴西非,監(jiān)控病者接觸過的人群、做傳染病研究、宣傳防病知識、安慰病人和家屬、隔離、治療、運營救護車、對病者房屋進行消毒、埋葬死者等。

無國界醫(yī)生組織于1971年12月20日在巴黎成立,是一個由各國專業(yè)醫(yī)學人員組成的國際性的志愿者組織,是全球最大的獨立人道醫(yī)療救援組織。該組織的資金主要由私人捐助。他們的工作目標是幫助世界各地需要醫(yī)療援助的人,他們提供迅速而有效的醫(yī)療服務。“無國界醫(yī)生組織”的工作不受種族、宗教及政治等因素所影響。

無國界醫(yī)生組織每年需用2億美元營運經費,大部分經費由大約200萬個熱心人士捐贈。財政上的獨立,確保了該組織在道德及運作上的獨立及自主性。其余的經費來自國際組織,如歐共體、聯合國難民專員公署及個別國家或地區(qū)的政府。

鄒緯,作為無國界醫(yī)生此次對抗埃博拉援助隊伍中的唯一一位來自中國內地的志愿者醫(yī)生,向《公益時報》記者講述了那段日子中不為人知的苦辣辛酸。

■ 本報記者 張木蘭 鄒緯/口述

“事實就是這樣:埃博拉讓西非這片充滿熱情的土地迅速陷入了恐慌的氛圍。在偏遠鄉(xiāng)村的集市上,MSF的車輛不再那么受歡迎,甚至有人指著我們說:那是埃博拉車。”

——鄒緯

改不了的風俗

來塞拉利昂之前,我在阿富汗。

那是2012年10月,我開始了在“無國界醫(yī)生”(以下稱MSF)的第一個服務項目。抵達前我接受培訓,被告知絕不允許使用攝影和錄像設備,一是信仰的原因,阿富汗是穆斯林國家,女人不能隨便拍照;二是出于安全考慮,我們甚至不能單獨外出,外出時必須乘坐帶有明顯標識的MSF的車輛。

整個項目幾乎是封閉的性質,在我來之前,曾有炸彈在醫(yī)院里衛(wèi)生間爆炸,導致醫(yī)院一度停開8個月。

我是兒科醫(yī)生,在廣州軍區(qū)總醫(yī)院工作了18年。來阿富汗之前我很難想象,困擾這里兒童的最常見疾病竟然是營養(yǎng)不良。

許多新生兒體重過低,有一個產婦生了三胞胎,其中兩個孩子生下來就死了,最小的一個在病房住了33天,體重長到1.2公斤。還有一個孩子在醫(yī)院養(yǎng)了26天,每天靠趴在媽媽身上維持體溫(醫(yī)院恒溫箱數量少),他媽媽除了吃飯上廁所,一直抱著他,他在體重漲到2.2公斤時出院。

當地護士告訴我,營養(yǎng)不良的患兒也不是每年都一樣多。要是罌粟的收成好,病人就會少一些。而我在的這一年,剛好政府之前摧毀了一些罌粟田,所以病人數量特別多。

塔利班、毒品種植、缺醫(yī)少藥,這些預料之內的狀況都沒有給我?guī)頉_擊,但“拒絕母乳喂養(yǎng)”的風俗卻讓我深陷無力感。

項目所在地的人們認為產婦生完孩子40天以內的母乳是不干凈的,他們習慣喂給新生兒綠茶和糖水。我接收過一對雙胞胎早產兒的急診,體重低、血糖低,嚴重營養(yǎng)不良。在醫(yī)院治療一段時間后,體重有增長,體溫穩(wěn)定就出院了,可出院不到一個禮拜又回來,因為回到家里以后,產婦還是不喂孩子母乳,只喂綠茶和糖水。我很難過,最后這兩個孩子死在了我們病房。

阿富汗項目結束后,我休整了一段時間,2013年10月,來到塞拉利昂的一個常規(guī)項目點,工作到今年7月。其實早在今年3月,埃博拉在西非被發(fā)現時,我就想到疫區(qū)去,但醫(yī)院的院長不放人。所以項目期結束后,我回國呆了三個星期,當MSF香港辦公室的人力資源部門發(fā)給我OFFER(到疫區(qū)工作的邀請)時,我馬上就答應了,又飛回塞拉利昂。

不能火化的尸體

我接觸的第一個埃博拉病人是一個六歲的小男孩,在MSF的臨時隔離帳篷里。他的癥狀是不停地嘔吐和腹瀉,我試著給他靜脈補液,但效果并不理想。沒有流血的癥狀,他很快就去世了。在我接觸過的埃博拉死亡病例里,大約百分之六七十以上都沒有七竅流血。

男孩的尸體在殮房停了三天。因為尸體處理好以后,要等政府醫(yī)院或紅十字會的車子拉走,到遠離村莊的地方統一埋葬。但車子有限,不是每天都能到達我們項目點。

在疫情蔓延的疫區(qū),收尸是一份復雜又令人心碎的差事。項目點有專門的團隊負責尸體收集:穿著防護服把尸體放進雙層的收尸袋,用0.5%的氯溶液噴灑消毒病人接觸過的一切東西,包括桌子、椅子,甚至墻面,私人物品和無法消毒的直接燒毀。

病毒感染者的遺體也會傳染病毒,所以在感染人數眾多的利比里亞,對遺體的處理方式是實施安全的火化。但塞拉利昂是穆斯林國家,超過60%的人信奉伊斯蘭教,即便是靠行政手段,火葬也是不可能的事情。還有許多家屬要求取回自己親人的尸體,當然,無論他們如何哀求,都不會獲得許可。通常,我們會花上幾個鐘頭向家屬解釋為什么會這樣。

醫(yī)生的作用

我們隨便就可以在網絡上查到:針對埃博拉病毒無任何疫苗或治愈方法,康復率低于40%。埃博拉病毒感染初期,會出現發(fā)燒、肌肉酸痛、身體虛弱、頭痛和喉嚨痛等癥狀;中期常出現嘔吐、腹瀉、皮疹、肝功能失調和腎功能失調等癥狀;在末期,患者會出現嚴重的內出血、外出血和多器官功能衰竭。

在疫區(qū)的每一天,我們都跟尸體打交道,聽起來這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,但事實上我們沒有時間思考,也沒有時間害怕。

埃博拉無任何疫苗或治愈方法,針對它沒有真正的專家,也不論你是哪個科室的醫(yī)生。我們只能為病人提供隔離和好的支持治療,原則上不做靜脈穿刺,如果病人缺水嚴重,也考慮做靜脈補液,其他方面就是針對不同癥狀的治療,止吐、止瀉等等,不同類型抗生素的使用。

有時,我們也鋌而走險。中心曾接收過兩名孕婦,一個懷孕7個月,一個懷孕9個月,孩子都已經死了,但孕婦的情況還不錯。我們當時沒有婦產科醫(yī)生,中心沒有分娩室,并且做引產的過程極其危險,會出現大量液體:血液、羊水、分泌物,里面都含有高危病毒。后來我們在其他醫(yī)院借了分娩室為她們做了引產。很欣慰的是,她們最后都活了下來。

埃博拉的康復率低于40%,所以病人提出所有生活上的要求我們都盡量滿足,一名來自菲律賓的護士甚至會半夜給病人燒水泡茶。我們的第一批病人里有三兄妹,他們的哥哥在政府醫(yī)院工作,因為防護措施不足,所以感染了埃博拉病毒,然后傳染給全家,一家人死了8個,三兄妹住到中心以后,每天的要求都不一樣,今天想吃黃瓜,明天想吃辣椒醬,后天想吃木薯葉子,我們很樂意為他們準備,他們有食欲說明體征很好,最后三個人都熬過來,住了一個半月以后,出院了。

當然,令人心碎的故事也常有發(fā)生。中心接收的年齡最小的埃博拉病人只有8個月。他第一次來中心時跟媽媽一起,他們村子里有90%的人都感染上了埃博拉,他媽媽做血液檢查查出是陽性(病毒攜帶者),但他沒有癥狀,我們就把他送到了紅十字會辦的孤兒中心里。過了三天,紅十字會的人打電話來說他開始發(fā)燒,我們又把他接回來,特意給他做了一張小床,放到他媽媽身邊。但是他媽媽情況很糟糕,每天偶爾起來吃個飯,剩下時間幾乎都在睡覺,對孩子的存在也沒有什么反應,很淡漠。這個孩子的照顧都靠我們,包括醫(yī)生、護士,甚至打掃衛(wèi)生的阿姨,每個隊伍進到病房都會看他,幫他喂飯、喂水、換尿布,他除了發(fā)燒以外沒有什么癥狀,我們都抱著巨大的希望,覺得他可以熬過來,但沒想到幾天以后他還是死了,那么小,我們都很傷心。

穿著防護服擁抱

這場也許是史上最嚴峻的疫情日復一日地吞噬著鮮活的生命,它使每一個身處疫區(qū)的人都變得萬分謹慎。在進入隔離區(qū)之前,我們必須穿上防護服,帶好眼罩、口罩、頭罩,每一寸皮膚都不能暴露在空氣里。埃博拉的傳播途徑主要靠與病人的接觸,哪怕是一滴汗水都可能傳染病毒。因此我們的項目是“無接觸”項目,核心的指南就是誰也別碰誰,握手也不行。

后來我們形成了一個習慣,就是在穿好防護服后,彼此擁抱一下。目前MSF在西非的埃博拉疫區(qū)共有3300多個員工,有23名被感染,其中13名不幸去世。在嚴格的防護措施下,有這樣擁抱的機會對我們也很難得。

項目的隔離區(qū)分為高危區(qū)和低危區(qū),之間有兩層護欄,離得最近的地方是送飯的位置,相隔差不多兩米。高危區(qū)里所有的東西只進不出,哪怕是一張紙。我們中心有60多個病人,每天查房病例要修改、病情要記錄,全靠腦子根本記不住,我們就先記在一張紙上,查完房,就站在送飯的位置,讓低危區(qū)的的護士拿著另一張紙,我們口述查房結果,一項一項說,護士一項一項記。

每天最難熬的,就是你已經穿著防護服查了一個多鐘頭的房,然后記病歷還得喊十幾分鐘。隔離區(qū)內禁止通風,室外溫度已經有三十幾度,室內非常非常熱,病人大都半裸著,你裹在防護服里不透氣,感覺隨時會脫水。

病人吃飯時,護士先穿防護服進到高危區(qū),把病人的碗盆清洗干凈,然后放到送飯地方的桌子上,外面的食堂師傅用長柄勺把飯菜一勺一勺舀進去,勺子絕對不能碰到盤子碗,打好以后,護士再端給病人。瓶裝的水、飲料就直接從低危區(qū)扔進來。總之就是里外不能有任何接觸。

偏偏塞拉利昂又是一個熱愛肢體接觸的國度,我在之前的項目點,每天不知道被多少個人拍肩膀。讓他們跟親人朋友保持距離非常困難。

但事實就是這樣:埃博拉讓西非這片充滿熱情的土地迅速陷入了恐慌的氛圍。在偏遠鄉(xiāng)村的集市上,MSF的車輛不再那么受歡迎,甚至有人指著我們說:那是埃博拉車。